河边未了的情
张英骏
从那个光荣属于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,一直带着“要靠你,要靠我”的自信,不知不觉30年就过去了。我一直都还是穿着当初流行的衣服,一直都还是留着当初流行的发型,一直都还是哼着当初流行的曲子,外面都已经是破裤露肉的手机族时代了,我不喜欢,也懒得看。要不人们都夸我长得年轻,像个当初的学生,是因为岁月时光被我停滞了,更是我在河边的那个水文站上一直干着单调的事,做着单纯的人的缘故吧。
临近退休的我似乎才真正认识了自己,原来我是一个不慎重的细心人,像职业,那么大的事情,当初我就没有慎重,一个农民的儿子,哪有明确的志向,服从分配就算是选择了。庆幸的是这么多年的“实践”证明,我的选择是最正确的。
职业的选择始于当初大学专业的选择,“陆地水文”显然是一个高雅的词令,有同学曾查过字典,“水文”是水的现象、数量、分布及其变化的规律,听来也将是一个不凡的职业,这就足以让我用功,也就让我交上了一张张满意的考卷,接着将我送到子牙河一个叫臧桥水文站的河边上。有人告诉我,跨河的钢索是我的,河底一排固定的木尺是我的,还有大堤旁边的几间简陋的房子,别的就没有了。我进屋后的第一件事是翻看《测站日志》,从昨天、前天、大前天……最早的一页记述着一句话:“子牙新河1967年9月13日开挖竣工”,那竟然还是我的出生日,真是缘分,真是命中注定要我在河边上拥着她过一整辈子。
这里的几个同事一下就喜欢上了我。本来我就生活节俭,为人老实,虚心谦让,这些都用不着他们再费心思教我,就连经我手整理的水文资料都同他们一样工整。我不会没事就到桥头上观看下棋,也不会坐到路边那个小卖部里同老板娘闲聊,而是阅读测报规范学业务,无疑我正是他们想要的菜,我自然是觉得快乐的日子开始了。
如果不是汛期工作忙得不行,我会天天把屋内院里收拾得干干净净。每个早上我都是天不亮就起床,出了门就张大嘴呼吸新鲜的空气,上肢胡乱做无规则的活动,下肢则由着性子跑,公路上、田间小道上、河边草地上……那一次不知不觉踏进了一块豆田里,穿着短裤的双腿被划出了血也不觉得疼,没成熟大豆的那股子香气迷住了我,神奇的是齐腰深的豆秧上边漂浮着一团一团的,像雾像云又像风,时而就在眼前,时而置身其中,大有我已成仙快乐齐天的感觉。我一屁股坐在地里边再不想离开,可惜那个时候没有手机,不能信手拍下这画一般的梦境。一只受惊的野兔真该死,从离我几米远处一下蹿出去,扰了我的美梦,“我要是跑得快,看不追上抓住你!”。天亮了,不远地垄上走着一位农家姑娘,穿着极朴素的衣裤,头上罩着头巾用来遮挡烈日,身材健美,步伐有力,双手扶着肩上锄头的姿势在我眼里动人极了,宛若一丝又暖又香又甜的风一下吹遍了整个田野。不知是什么原因,在城市里的大街上,我就没有找到过能同她媲美的女性。在那个年代,水文站的年轻人如果能同这样的农村姑娘相恋结婚是很惬意的,也符合当时的潮流。她是附近陈屯的二妮儿,二妮儿下地干农家活儿是把好手,上学读书真的不咋样,只因前几天我调侃她高考252分的成绩,多出的那2分是超水平发挥,到现在一直不理我,可她绷着脸生气的样子我觉得依然那么好看。她没有看到我,我也没有主动搭讪,可那竟然是最后一次见到她了。时间过得也真快,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,也不知二妮儿嫁到了哪里,我想肯定会比当初跟着水文站上的一个小伙子过得要富裕,而在我心里更是默默地祝二妮儿过得快乐。
水文站的偏僻并没有使我孤僻,我有很多朋友,他们经常开着什么驰什么马的豪车来看我,家境贫寒没有让他们看不起我,原因是我对他们的庸俗和奢侈也从无厌恶之意。他们常请我去某酒店用餐,我也常请他们到家中吃饭,我做的醋溜白菜、醋溜土豆、凉拌黄瓜、凉拌西红柿让他们个个吃得够香够甜,山珍海味吃腻了,吃这些还以为是我很讲究特意安排的哩。有个同学在县里当副县长,分管着防汛抗旱,经常直接向我索要水情旱情数据,他从来不敢对我指手画脚,最多骂我一句书呆子,倒是我张口闭口叫他王胖子。上学的时候我的考试成绩是一流的,在同学们心目中是最棒的,而他经常给漂亮女生写字条,在同学们心目中是坏小子。当然,别看如今的王县长表面大腹便便像个粗人,人家对官场上的一些事情看得是透彻明了,讲得是富有哲理,做得是恰到好处,分管的工作样样都可称得上按部就班、井井有条,这就说明人家行,相互支持工作和闲来聚聚自然是少不了的。
每当我提着流速仪到测流断面上去,每当我拿起自己一点一点绘成的过程线,心里会感到很得意,特别是每当抢测洪峰顾不上吃饭睡觉的时候,就觉得自己真正在为人民做贡献,过瘾。从事水文这个职业的人很少,据说三百六十五行中都没有这个行当,而我竟如此幸运地成为其中一员。当一名人民警察好神气,要是我,同歹徒搏斗起来,落败的肯定是我,多丢面子;当一名银行信贷员好权力,要是我,过于坚持原则,亲戚朋友全得罪,多没人情;当一名机关干部好派头,要是我,只会傻干不懂巧干,升迁何时轮到我,多受洋罪。幸好上苍安排我是一名水文工作者,让我放手去做,而且我的每一份辛劳都记入年鉴载入史册,测得准,报得出,少湿鞋,不湿身,就是我的全部职责了。在河边上,河水涨了,河水落了,涨涨落落尽在我控制之下,这大半辈子工作干得有板有眼,日子过得有滋有味,领导们一到这里来就表扬我,把我的劲头鼓得总是刚刚的。
想到没几年就要退休离开这里了,我忽然觉得这个日子没有过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