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
8月17日中午，河边的红嘴相思鸟离开了我家院子，连同白头鹎和那3只小鸟。这天上午，我抓拍到它衔着一只蚂蚱，准备往巢里送。因为我的出现，妨碍了它的计划，它变得焦躁不安，从邻家柿子树枝头跳到我家围墙栅栏上，又跳到苦瓜藤的架子上。飞来跳去，蚂蚱从它嘴里掉了。再看它边上，在柿子树的另一个枝头，停着一只白头鹎，同样焦躁不安，持续发出频率极快的喳喳喳声。在我和红嘴相思鸟之间，有一棵柚子树，树上结了几个大柚子，树枝里隐蔽着一个鸟巢，巢里有3只幼鸟——我的判断是白头鹎幼鸟。从发现鸟巢里有3个蛋，到这些鸟儿离去，也就是20来天时间；从猜测为红嘴相思鸟的蛋，到确定为白头鹎的蛋，则是后来的事。
2
时间回到7月27日。我正在院子里看辣椒的长势，靠近柚子树时，突然听到扑打树叶的声音，抬头一看，一只鸟从稠密的树叶间飞出。它飞得太快，以至于没让我看出是什么鸟。难道这棵并不高的树上有鸟窝？走近几步，仍然没发现什么；再走近，隐隐看到有一抹黄色；拨开树枝，竟然看到了一个鸟巢！这巢距离地面约1.6米，用芦穗搭成，精致漂亮。往巢里一看，竟有3颗鸟蛋，鹌鹑蛋大小，蛋壳上分布着大小不一的赭色斑点。在我窥探鸟巢的过程中，听到周围响起了急躁的嗒嗒的叫声，像是一种鸟的声音，又像是两种鸟的叫声。这些声音一浪紧逐一浪，直向我扑来。寻声细看，发现一只红嘴相思鸟在柿子树枝头朝我狂叫。
这是红嘴相思鸟的叫声？它的声音不是很悠扬清脆、抑扬顿挫的吗？近一年来，我常在后院看到它：红红的嘴，红红的脖子，红黄相间的翅膀，黑眼睛外有一圈淡淡的黄色，在竹子和石榴树之间跳来跳去，唱出嘹亮的歌声。每当听到这声音，我便怦然心动，继而感到一种莫名的愉悦。难怪有一段时间没在后院看到它了，原来转移阵地，到前院生崽来了！
3
为证明我的判断，我上百度查，说红嘴相思鸟的鸟蛋，表面有赭色斑点。我想，这大概就是红嘴相思鸟的鸟巢了。虽然赞成“不打扰就是最好的保护”，但毕竟院子里有一个鸟窝，这是一件多么受宠若惊的事！这么机灵漂亮的鸟，能够选择在我家搭建产房，又是一件多么让人骄傲的事！所以每次进入小院，我总是经不起诱惑，会朝着柚子树多看几眼。有几次甚至挨近了看，或用手机拍摄。有时看到巢里只有蛋，没有鸟；有时看到一只鸟正趴着，机警地露出一个头，那红红的嘴隐约可见。我再靠近，它就会从窝里飞起，穿过稠密的树枝，飞离院子。
我的好奇惹得家人担心，提醒我不要去打扰鸟儿，说鸟妈妈孵蛋，有如人类之十月怀胎，应该保证鸟妈妈孵蛋的时间。如果人为打搅鸟妈妈，弄得它孵蛋不安心，没有充分的时间保障，小鸟就破不了壳。我觉得很有道理，改变了偷窥的方式，躲在家里，透过窗户往外观察。良久，忽然发现一个有趣的事：红嘴相思鸟飞进柚子树后，柚子树边或稍远的地方，常有另一种鸟出现，有时是一只，有时是一对。这种鸟嘴是黑的，腹部白灰相间，头上黑白相间，羽翼暗绿暗红相间，与树叶花草的颜色比较协调，不仔细看不会被发现。
如果其中一只代替红嘴相思鸟飞进了柚子树，另一只相同的鸟就站在栅栏上，原地转动方向，时而向着柚子树，时而向着栅栏外的大路。如果有动静，则会发出喳喳喳的急叫声，这叫声和红嘴相思鸟的嗒嗒声相似，但更加急促，频率更快。等同类飞出柚子树后，栅栏上的鸟才会一起飞走。这种奇怪的现象让我感到惊讶。我拍了一张头上黑白相间的鸟给省林科院鸟类专家。专家告诉我，这鸟叫白头鹎，南方很普通的一种鸟。我上网查，说白头鹎又叫白头翁，古代达官贵人喜欢养，“营巢于灌木、阔叶树、竹子或针叶树上。呈深杯状或碗状，由枯草茎、芦苇、花序、竹叶等材料构成。”“每窝产卵3至5枚。卵粉红色，有紫色斑点……”
4
对比红嘴相思鸟和白头鹎的信息，我否认了当初“红嘴相思蛋鸟蛋”的判断：白头鹎的繁殖期为4至8月，而红嘴相思鸟为5至7月；鸟巢和地面的距离，白头鹎是1.5米至7米，而红嘴相思鸟是1米到1.5米。我们发现院子里的鸟蛋时，已是7月底，且鸟巢离地面超过了1.5米。我又一次靠近柚子树，果然，正在孵蛋的鸟，嘴又是黑色的了！我被迷惑了，莫非柚子树上有两个鸟窝，一个是红嘴相思鸟的，一个是白头鹎的？好奇心驱使我绕到巢的另一面，凑近柚子树，从上到下，从外到里看了几遍，并没有发现有第二只鸟巢！只有一种可能：柚子树上的3个鸟蛋，是白头鹎的！而且是两种鸟共孵一窝蛋！这绝对不是鸠占鹊巢，也不是白种人恋上黄种人这么简单。我又请教鸟类专家，专家也直呼奇怪，说没见过这种现象，“是奇怪的繁殖行为”。
不久，小鸟破壳而出。过了几天，小鸟长出羽毛了。有时我去偷拍，小鸟以为鸟妈妈送吃的来了，一面发出唧唧唧的碎声，一面朝着我的相机仰头张起又大又红的嘴。又过了几天，小鸟羽毛长全了。从小鸟破壳而出到长满羽毛，还不到10天时间。这段时间，白天的院子热闹而繁忙：时而是红嘴相思鸟清脆响亮的歌唱；时而是白头鹎喳喳喳的节拍。时而看到红嘴相思鸟衔着虫子，在院子里飞来飞去，伺机飞进柚子树，送完食又矫健飞出，飞向对面的山上继续觅食；时而看到白头鹎衔食前来，另一只相伴左右，或一边守望，或展翅偕行……
5
立秋后的江南褪去了暑气。8月17日清晨，我背着家人，把微型摄像机绑在一根纤细的竹竿上，然后把镜头对准鸟巢……这个清晨，我收获了美丽温馨的画面——3只小鸟羽翼已经丰满，一只小鸟能站立巢沿良久。从羽翼的颜色看，更像白头鹎。我拍摄的这段时间里，红嘴相思鸟一共送食两次，其中一次把一只黑色昆虫喂给了一只小鸟，这只小鸟吃下虫子后，撅起屁股拉下一粒粪便，粪便刚落在巢沿上，红嘴相思鸟便把粪便吃了。白头鹎的画面是：小鸟粪便还没离开身体，白头鹎就把它啄过去，吞下了肚子。
成年鸟吃小鸟粪便，不稀奇，稀奇的是，两种不同的鸟同育一窝崽。如果这窝小鸟真是白头鹎的话，为什么红嘴相思鸟要担负给小鸟送食的任务并吃下小鸟的粪便？反之亦然，如果小鸟是红嘴相思鸟的话，为什么白头鹎也管小鸟的吃喝拉撒？偷拍结束，正当我带着各种好奇，准备傍晚或次日的偷拍时，这天中午，我发现柚子树上的鸟巢空了。难怪，院子里变得这般清静！
我的心也一下子被掏空了似的，有点垂头丧气，幻想着晚上还有鸟来，期待着清脆嘹亮的歌声和喳喳喳的叫声再次在院子里响起，更期待次日一早，巢里的3只小鸟，仍在嗷嗷待哺！然而，这一切都没有出现。家人狠狠批评我，说我是赶走红嘴相思鸟和白头鹎的罪魁祸首：如果鸟巢之上不多出一根竹竿和一个摄像机，鸟儿怎么会搬家呢？我反复看了视频后，安慰自己和家人：小鸟羽翼丰满了，肯定是在鸟爸爸和鸟妈妈的带领下飞走的。能飞走，就说明长大了，我们家的柚子树，只是鸟儿的产房，不是它们真正的家。
6
又是一个早秋的清晨。四处都是麻雀的叫声，耐着性子听下去，偶尔会有清脆婉转的声音掠过，从远处传来，细细尖尖的，又传向远处。那是红嘴相思鸟的声音。我很留恋这段难得的时光，虽然小鸟留给了我很多未解的秘密。我想，可能谁也解不开我的疑惑，我也不必非去寻找正确的答案不可。正如鸟儿之于我们，虽然选择在我们家生儿育女，但也对人类有很多的不解，才会心存无限的戒心。人与大自然就是这样，留有各自的空间，保持一定的距离，才会产生美，才会有生命的奇迹，才有无穷无尽的惊喜发生。
